手抄《林中生活》

乌斯季诺维奇 著

梦海 译

松鼠的仓库

在秋天,每当暖和晴朗的日子, 我常在树林里看见有菌子挂在树枝上。但当那些菌子刚干的时候,我却发现它们不知道哪儿去了。

“这是松鼠的储藏物呵,它在准备过冬呢。”哥哥对我这样解释。

我可不相信。

冬天,我和父亲、哥哥一同到树林里去打柴。我们捡了一棵干枯的枞树,把它砍倒了。我们看见树干上有一个洞,我们便把洞锯开,硬果子和干了的菌子就都从洞里滚出来,洒落在雪地上,我把硬果子拾了满满的一帽子。

哥哥望着我,带着得意的微笑说:“记得吗,你还不相信哩!”

白衬衫

我和帕夫里克准备一同去钓鱼,我们掘了许多蚯蚓,收拾好钓竿,还拿了放鱼的小桶子。

“我们走吧!”我带着老大哥的口气命令说。

在门口我们遇见邻居的老婆婆。她正拿着枯树枝赶着一群鹅,用了她那好像近视眼一般的眯细着的眼镜,目送着我们,同时还用期望的口吻说道:

“希望你们钓到满满的一桶啊!”

但是坐在小凳子上的老头儿伊里亚却说:

“帕夫里克会钓得到,尼古拉却是钓不到的。那个小桶子是多带的呀……”

我生气极了:老头儿凭什么这样说呢?帕夫里克根本不懂得钓鱼,老是说话和[X]闹罢了。要是老头儿晓得这些,我想他一定不会这样说的了。

我们出了围墙,沿着草地向河边走去。在恬静的河岸边各自拣了一块地方,把钓钩放进水去。那时候几乎连钓丝泼动水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,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激起了微微的水圈,渐渐地一切都平静下来了。

水中倒映着许多树木和无边无际地漂浮着白云的天空。假如你从岸上跳进水里去——你马上会感觉到好像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。

“上钩了!上钩了!”帕夫里克突然叫了起来,把一条肥大的鲈鱼抛到沙地上。

“现在该是我的钓竿上钩了吧,”我想,一面把身子弯向钓竿去。

“这么大!”帕夫里克喊着说。“我以为钓竿都会折断呢!”

“低声些!”我很生气地说。“鱼要被你吓跑的呀。”

“鱼是不怕我的,”帕夫里克说。

这时候他又接连钓起了几条鲈鱼。我不过才钓了一条,他已经有十几条了。

“老头儿说得多么对呀!”帕夫里克兴高采烈地喊着。

“这是因为你拣的地位好呀!”我羡慕地咕噜到。

“我们来换好啦,”帕夫里克非常大量的提出。

“那末换呀,”我同意说。

于是我们便互相换了地位。奇怪!帕夫里克又钓了许多,可是我的浮标却老是浮在水面,好像冻结了一样。这时候我恼怒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
我们钓鱼的结果终于和老头儿的预言几乎一样:帕夫里克钓到了满满的一桶,可是我所钓到的还盖不满桶底。

回家的时候,我们又遇见伊里亚老头儿。

“怎么样?”老头儿蛮有兴趣的问道。

我们便把桶子递给他看。

老头儿看了我钓到的鱼,摇摇头,狡猾地笑着说:

“明白了吗,怎么回事?”

“不明白呀,”我说。

老头儿用手指点点我的钓竿说:

“白的。”

“这是刚做的呀,”我说。

“你的衬衫也是白的,”老头儿继续说。“可是帕夫里克的钓竿是黑的,衬衫是灰的。你明白了吗?”

“我还有些不明白哩……”

“白的颜色会把鱼吓跑的,”老头儿解释道。“多半在二十步之外,见了你的钓竿和衬衫,它就要退回去了。”

“可是帕夫里克一直在讲话的呀,”我反驳说。

“讲话,这倒没有什么关系,”老头儿继续说。“可是你的一举一动,鱼是怕的。你站在岸边去试试看罢:等鱼游来的时候,你开口讲话——它是不会怎样的。可是你的手倘一挥动——那你马上可以看出它会怎样了!”

“为什么你早不教我这些呢?”我说。

老头儿笑着说:

“要这样,你才可以记得牢些。不吃苦——是学不好的呵。”

松鼠搬家

在我刚学会打枪的时候,父亲第一次带我到狩猎区去。我们到了森林,便留在一所打猎的小屋里。过了一天,第二天,我看见父亲老是愁眉蹙额。

有一次打猎后我们一同坐在炉子边,锅里煮着羹汤。

“事情真糟啊!”父亲叹了口气说。“我想,松鼠都要跑掉啦。今年胡桃是凶年啊……就连松果,也都是空空的!”

我明白,事情可真是糟了。松鼠——是供养我们生活的啊。跑掉了——那可怎样办呢?

不多一会父亲就离开我到村庄上去了,留下我一个人在森林里。

“好好地留在屋子里,不要到旁的地方去,”父亲吩咐我说。“不然会迷路的啊。”

那怎样会呢!当父亲刚刚走开,我就拿了猎枪到森林里去了!走着,走着,我只见到一只松鼠,而后来那只松鼠也不见了。那时候,我又倦又饿……我想算了吧,于是大踏步的回家转了。

突然我的两只狗叫了起来,大声地狂吠着。我一看——无无数数的松鼠正在对着我奔跑过来。两只、三只、十只、二十只……我开枪打了第一只,我刚刚装好枪——松鼠已经来得更多了!他们越过树木、枯枝和雪地——向同一的方向奔着。

这是怎么一回事呀!狗像发了疯似的狂奔着,它们抓到了松鼠便立刻把它咬得粉碎。那时候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原来的地方,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,枪杆热得发烫,好像要燃烧起来了……

我回到小屋去拿子弹,那里也是同样情形:成千成万的松鼠在奔着跳着。

我不知道已经打了多久了,一直到了傍晚,我方始明白过来。可是我的狗却整夜没有回来。我把猎得的松鼠扔在地板上,站在门边沉思着:这是我在做梦呢,还是真的呢?父亲在所有的猎季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多的收获呵!

明天一早我到森林里去。静极了,好像是死一般的……我跑了半天——一只松鼠也找不到,它们全都跑掉了。

冻结

二月底,我在树林中的湖面上敲着冰块。一有水出现,冰窟窿口就有鱼从冰下面张口吹着水泡。它们一条条地叠了起来,从水里窜上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。可以清楚地看到,它们在下面挤得紧紧的,同时有几条小鱼跳到冰上面来了。

那时候我就用手去抓鱼,一连抓了许多,直到我的手指快要冻僵了,才停止下来。

恰巧这时候年老的渔翁阿基姆老爹走过,他停在冰窟窿口,痛心地摇摇头。

“这叫做‘冻结’,”他对我解释。“在冰下面,——可以说,空气几乎没有了,鱼已经无法呼吸了。它们只得挤上来!不这样,会闷死的呀。”

果然是这样的。到了冰融化的时候,我带着钓竿再到湖边去。那里的鱼往年总是很多的。

我站了半天只抓到一只青蛙。一条鱼也没有——全部死掉了。

至少要过几年,鱼才会再有哩。

打猎的经验

寒假中我来到乡村。过关了乌烟瘴气的都市生活,这里的一切都感到不平常:经常不变的宁静、高高的没有踩踏过的雪地、深夜的狼嗥声、盖满了白雪的死寂的田野和森林……

初初一看,这里好像是死沉沉的,然而事实上却无论在田野,或在森林里,都是过着平常的冬天生活。当我第一次出去散步的时候便证实了:松鸡在矮小的树丛里咶噪着飞来飞去,砍到了的柳树边,兔子在雪地上跳蹦着,松鼠在茂密的松林里啃啮着硬果子。貂的脚迹随处都可以见到。

我从储藏室里拿出了捕兽器,一面把貂喜欢吃的东西——老鼠——系在它的碟子上,然后把捕兽器安放在有着许多貂的脚迹的地方。

“明天一定会捉到的,”我骄傲地对父亲说。

可是到了明天早晨,我走近捕兽器一看,只见它们全是空空的!新踩上的脚迹倒很多!有一处,貂已经完全走到捕兽器的近旁了,可是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,跳到一边逃掉了。

“喂,怎么啦,猎人?”父亲遇见我的时候问道。

当我说没有捉到的时候,我恼怒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
“捕兽器你安放得好吗?有没有盖上雪?是不是只有老鼠露在上面呢?”

“盖上的呀。”

“你会不会在捕兽器旁边留下自己的脚迹呢?”

“没有。雪靴没有脱过呀。”

“那我可不明白了……”父亲把双手一摊。

后来我们又走到捕兽器那里去,父亲只是耸了耸肩膀。他突然拍着自己的额角说:

“那末老鼠是怎样地系上去的呢?是不是用你赤裸的手?”

我点点头。

“正是这个缘故呀……不可以这样的啊!”

“要怎样才好呢?”我茫然地说。

“要戴上手套,”父亲说。“手套和捕兽器都要用树叶擦过,貂嗅到了人的气息就要逃跑的。如果你用赤裸的手碰了引诱它的东西——那便糟了,貂再也不会来上钩了。它的嗅觉是很发达的啊!”

从此以后,人家一直讥笑着我的骄傲自大。可是用不着生气的:打猎的经验不是一下子能得到的呀!

隐身的松鸡

我停在静静的溪边的一所小屋里。在棕色的芦苇中间,我听到蟋蟀声和溅水声——那边爬上了一只雏鸭。

鹡鸰摇晃着长长的尾巴,在生满了苔藓的、横倒在地下的树干上徘徊。鲫鱼在水花丛中闪动着。

溪边生长着各种各样粗大的树木。白桦树上飘落着黄叶,树枝低垂到水边,尖尖的松针好想穿戳着蔚蓝的天空;下面,靠近水潭的路未变,成熟了的酱果发着黑油油的颜色。

就在落叶的旁边,悉缩地响着轻微的声音。我从小屋里看出去:在布满了蜘蛛网的枯草丛里,躲着一只松鸡,它正在啄着那把四周围映得一片通红的覆盆子,一面跳向前去。

树林上面突然闪过一只老鹰的侧影。松鸡振了振……不见了。老鹰在小屋上面闪电似的掠过,无聊地在树丛中飞掠了一会,又无目的地飞走了。

“松鸡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?”我想。

松鸡仍旧是在原来的地方:他瞧见了老鹰,缩拢着,紧紧地伏在地面上,和灰色的地面溶成一片。要瞧了好一会,才能从枯草页中把它辨认出来。

然而老鹰又突然在树林后面出现了,他躲在一颗枯死的松树顶上。它一心想找出那只松鸡来。

溪边变得寂然无声了:鹡鸰飞走了,芦苇中的鸭不响了,连山雀也从树顶上飞到地面上去了。

老鹰在死寂中忍不住,就飞开去了。于是一切立刻重又活跃起来,喧嚷起来了:鹡鸰在水面上飞掠,山雀啾啁地飞向高处,鸭从芦苇中游了出来。松鸡跳了起来,又急忙地躲到芦苇里去了。

有耐心的小鸭

我肩上掮着钓竿走向河边去。狭长的小路上生满了苔藓,连鞋子也会软软地陷进去,听不出一些脚步声来。在无声无息的举步中,有着一种特别的情趣。我好像是带了隐身帽一般,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向前走着,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幕一幕林中生活的新鲜的景象。有几只小兔子在矮小的树丛里跳蹦着;再前面,松鼠在横到地下的松树上忙碌地工作,松鸡在树丛里安详地闲散着。

我绕过最后的樱树林,便停下了。就在我的脚边,有几只小鸭从河滩上滑落到水里去。它们钻进水里……不见了。

我站了好几分钟——也不见一只小鸭钻出水面来。

“它们到哪里去了呢?”我满有兴趣的注意着周围。岸边都是沙,一些旁的东西也没有,仅仅在水面上露出了三两根轻软的芦苇。

到处找不到小鸭,我便把吊钩投进水里去。

鱼上钩的情形很不好:只钓到了一条鲈鱼,第二条便把钓丝拉断了。

停留了一个多种点,我决定换一个地位。脚刚站了起来,就突然发现,在离开我两步左右的芦苇中间,有鸭的嘴巴露出在水面上了。

现在一切都很容易明白了。突然吃了一惊的小鸭来不及躲到[X]草里去。它们便钻入水中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嘴巴窜了上来,一面耐心地等待着我跑开。

发明家

河流把树林分成了两边。两岸绵绵不断的都是浓密的树丛,生满了白绒毛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。经过水冲[X]的地面上露出枯了的树根,浅滩上铺满了横倒的树干和树椿。

我徐徐地用桨划着小船,静悄悄地顺着水流荡漾。许多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,它们慢慢地落在水面上,漂浮着,在小船的周围迴旋者。

晴朗的天空中响着飞向南方去的鹤鸣声。在阴暗浓密的枞树林里可以听到松鸡的啸叫。敏捷的鲣鸟轻快地在挂满了鲜红果实的山梨树丛中飞来飞去。空气中凝聚着树叶和枯草的气息。

我绕过大堆横倒的树木。这里有穿过树堆的水流,它们发出一种固定的呜鸣声。可是今天在这声响中又稀疏地夹杂着一种新的声音,不时可以听出轻微的泼水声,好像是什么东西跳到水中去似的。

我停住了小船,倾听着。谜一般的声音是从转弯地方发出来的。于是我轻轻地向前划去,停在垂到水面的茂密的灌木丛后面。

扑通!……靠近船边响了一声。水[X]动着,水[X]远远地四散开去。

我小心翼翼地把树枝拨开来,把头伸进去。我的面前就是[X][X]横倒的树堆的对岸。

好一会不见什么动静。后来有一只灰色的小动物从水中爬到险滩上来了。

“水獭!”我认得出来。

水獭爬到险滩的顶上,把肚子躺着,头部向下,一面用后脚抵撑着。它迅速地顺着平滑的土地滑了下来,在空中跃起两公尺,再蹦落到水中去。一瞬眼它又不见了,后来就在这岸边的水中把头露了出来,这时候发明家重又爬到险滩上去了。

我对水獭观察了好一会。最后猜到了:这小动物一定是在做游戏,从小丘上滑下来,用它浓密光滑的皮毛来代替小橇车。

我不愿意妨碍水獭游戏,便悄悄地回转了。当小船绕过横倒的树堆的时候,后面又不时发出一种泼水的声音。这声音渐渐地低下去,最后和河流的声音混和在一起了。

狡猾的松鼠

一个晴朗的秋天。林中的居民都在忙着准备过冬:松鼠嘴里装的满满的在枯枝中窜来窜去,星鸟把硬果子藏在毛绒里,老鼠把一束枯草拖到洞里去。

有一只松鼠正在树丛里工作。它在地上搜到了菌子,就把它们搁在树枝上风干。这小动物在没命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,连我走到它的身旁时,它也没有发觉。

这时候树林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老鹰。松鼠慌张得吱吱地逃到一边。这只凶猛的鸟缩紧了翅膀,蜷作一团飞落下来,敏捷的小动物一跃跃上了一棵粗壮的松树。

一场机智的竞赛开始了。老鹰露出了锐利的爪子向松鼠扑来。小动物急忙地躲到树干的背面,老鹰的翅膀擦着树皮,又迅速地飞袭下来,然而当它飞下来的时候,松鼠已经在相反的另一面了。

这样反复了好几次。松鼠狡猾地绕着树干盘旋,螺旋似的逐渐上升。后来它到了树干的中央,一眨眼已躲在一枝枯枝的旁边了。老鹰重新向自己的猎逐物扑过来。这时候小动物蜷屈着钻进洞里去了。漂亮尾巴的尖端在钩形的鹰嘴前炫耀一下便消失了。

老鹰像呆子般的停在那里。后来它无聊地绕着松树迴旋了一会,飞到树林里去了。我想,当这只凶猛的鸟飞去的时候,它一定还在无可奈何的恼怒下擦击着嘴巴哩。

一棵树的秘密

在茂密的树林中长者一棵齐整青壮的落叶松。我打松鸡的时候常常在它下面休息,所以很记得它。

可是后来树顶上的桠枝枯掉了。它们一根根死去,而且向下垂落,枯黄的针叶在枝头上凄凉地瑟瑟作响。

经过好久我都不明白,这落叶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
有一次我追踪一只雷鸟。在薄雾中,我站在一颗熟悉的树底下,从树枝间闲眺晚霞的余辉,倾听着树林里的声音。翅膀吱吱作响的山雀在树丛中飞来飞去,野鸭飞翔着,什么地方还有猫头鹰在嘎嘎地鸣叫……

树林里突然浮起了一阵[X]声。一只又大又黑的鸟飞落在落叶松的顶上。我好像听到有树枝被拗折和坠落的声音。

“谁在拗折树枝呢!”我猜想着。“是雷鸟吧!难道林中的树木还不算多吗,不然它干嘛老是躲在这棵落叶松上呢?”

雷鸟在枝间盘桓了好一会,后来静下来了。我等待着,直到它睡着了,才悄悄地回家。在路上我遇见年老的猎人路基奇,我便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。

“常常有的,”路基奇点点头说。“雷鸟是喜欢在一定地方过夜的。当它在一棵树上住熟了——它便会把整棵树顶毁了。”

天刚亮时我射击这只雷鸟,它以后再也不飞到这棵树上来了。可是这课落叶松已经不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。它正像现在一样——毁坏了,顶上枯萎了。

白颊凫小骑手

有一次,我走到一条大河边上。太阳刚从树林后面露出脸来;雾气在河面上旋捲,渐渐消散了。苍白色的圆月还隐现在西边浅蓝色的天空中。

我在前面发现一只野鸭,从侧面看去我断定那是一只白颊凫。有几个小绒球似的东西正在它的近旁浮水,那就是小白颊凫。

我慢慢地走近去,不经心踏在枯枝上,发出轻微的㗭[X]声。

“呷!”母凫惊慌了,叫了起来。

小白颊凫就突然都挤作一团。母凫钻到了它们的下面去,一会儿……小白颊凫已经出现在它的背上了。母凫急忙地躲进了芦苇,把自己的孩子们救出了险境。

预兆

一只山猫把我们引到了一处陌生的森林。它带了伤沿着森林深处已经奔跑了两昼夜,雪地上留着血迹。我和马克西梅奇执拗地追着它,有几次已逼近了,可是没有能够打中。最后它已经精疲力尽了,我们把它赶进一个没有出口的洞穴。于是马克西梅奇跪下来把它打中了。山猫渐渐地四脚伸直,嘴脸埋入雪中……

当目的达到,不再需要心急的时候,我们大家都感到非常疲倦。希望能够永远躺在雪地上,不再想什么,不再挂记什么。我们慢慢地剥下猎获物的皮,一面向四周闲眺。针叶树阴[X]地耸立着。阴沉的天空好像要挂下来似的,北面挂着劲烈的风。

“往哪一边走呢?”我带着不安的情绪问马克西梅奇。

猎人茫然地耸了耸肩膀。

“回头走吧,依着我们的脚迹,”我提议说。

马克西梅奇看了看天空,摇摇头说。

“晚上有暴风雪。脚迹会被盖没的。”

于是我们只好瞎闯了。

“那边也许会有村庄吧。到黄昏时候总找得到的,”猎人安慰我说。

他说话的语气,使我觉得他自己也并不怎样相信。

到了黄昏,我们还没有找到村庄。森林好像没有底似的,到处不见一星光亮。树顶摇摆着,震耳地喧嚣着,树缝里飘下来微微的雪花。

天黑了……

马克西梅奇停住脚步,把枪从肩上拿下来。

“准备找地方过夜吧,”他坚决地说。

“当然只好这样啰,”我垂头丧气地同意说。

我们脱下雪靴,踏着沙沙作响的雪地。

那时候树林上面飞过一只松鸡。它在灰色的天空中一闪,就很快的消失了。

马克西梅奇停下来问道:

“它是从哪一面飞来的?”

“没有注意啊,”我淡淡地回答他。

“呃,你啊!”猎人埋怨我说。

“管它从哪一面飞来呢,反正不是一样吗?”我生气地说。

马克西梅奇对我作了很有表情的一瞥,看样子好像他不屑用言语来证明这非常明显的事实,便掉转身去了。

那时候在我们上面又飞过一只松鸡。

猎人高兴得拍起手来了。

“赶快穿上雪靴!我们走吧!”

我很不高兴地依从了他,我们向松鸡飞来的方向走去。走了靠近一小时。天开始夜了,树林还是深得没有尽头。

“这算是什么预兆啊!”我喃喃不平地说。

马克西梅奇不作声。

暴风雪开始了。四周发出呼吼声、喧嚣声。空中飞旋着雪的河流。

突然在树林里隐约看到有广大发白的一片。我们加快脚步找到了田野。穿过风雪的幕帷,前面闪亮着村庄上的灯光。

马克西梅奇拍拍我的肩膀说:

“现在你还有话说吗?”

我哑口无言了。

走进村庄的时候,猎人整了整背上的山猫皮,好像有意无意地解释道:

“田里有着禾堆,喏!松鸡白天飞到这上面来。吃饱了——再飞回树林里去过夜。它们是决不会白飞的。”

马克西梅奇放下肩上的猎枪,已经不能隐藏自己得意的样子了,他继续说:

“松鸡不是呆子,它决不会白飞的。不,它比旁的猎人还要来得聪明。它呀!才说得上是真正的猎人——它对任何微细的事情都能够注意到,它懂得一切。可是有些人啊,连别人替他嚼碎了,放进他的嘴巴,他还是不能够咽下去。这样的懒人,哪里配得上到森林里去走动呢……还是坐在火炉旁边歇歇吧。”

另见https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24019681/,略有差别。

风雪

晚上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,早晨刮着风。我以为这风很快就会停止的,就到田野里去了。可是风并没有静下来。所有的野兽脚迹都已经隐没了。我只好回家去。当我走下小山坡的时候,在路上遇见一处浓密的灌木丛。它的周围流着雪水,但在风所吹不到的一面,在没有落到雪的一块三角形的地面上,隐隐地可以看出刚踩上的狐狸脚迹。这算是唯一的脚迹。

我想依着这个脚迹找到树林里去。

不过先要解决一个难题:就是狐狸究竟跑到那里去的呢?我对于田野的情形很熟悉,我知道靠近低洼的地方,一定会有许多老鼠。明白了:它是去‘捕鼠’的。

我绕了一个大圈子,逆着风走近低洼的地方,从灌木丛后面张望过去。在纷飞的雪花中有一点黑点在前面跳动着。这便是狐狸了。

我不声不响地爬到灌木丛的边缘,隐伏在雪地上,嘴里衔着一根很细的管子,短促地装着鼠叫的声音。狐狸竖起了耳朵倾听着,然后用轻巧缓慢的步子向着我走来。但在离开灌木丛四十步的地方突然停下了,把鼻子迎风嗅嗅。它觉察了,知道事情不妙。于是我就屏住呼吸把枪举起来……

烟斗的故事

我在打猎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烟斗。这是一只装有琥珀管的、用卡莱里亚白桦木做成的好烟斗。我停下来想了一想:“到哪里去找寻呢?”离开最后一个歇脚的地方已经有十公里了。要找遍所有的森林区是不可能的呀!白费气力的,算了吧。

过了两天,我偶然依着狼的脚迹行走。这只凶猛的野兽,曾经在昨天晚上从羊舍里拖出一只小羊,在菜园外面把它吃掉后,穿过田野跑到树林里去了。我想找出它歇脚的地方,用小旗插在它的周围。

在两个树林之间脚迹突然弯到一边去了。原来这狼绕了一个大圈子,重又折回本来的方向。

非常明显,这只野兽一定是在这里觉察了什么危险。正像它有时候避开不高明的陷阱一样。

前面隐约地看到我的一只旧雪靴。可是狼决不会害怕雪靴的呀——况且在绕圈子的时候,它又是好好地跨过它的。

那末它究竟害怕些什么呢?

我站着想了好一会。

狼只是害怕人。这样说来,前面也许会有什么东西,上面留着一种能使它联想到人的气味。而且这种气味一定非常强烈,所以狼在老远的地方就嗅得出来了。

“烟斗!”我突然想起来了。

正是它呀。当我走近雪鞋的时候,在雪地里我见到了失去的烟斗。

生命的代价

森林里刮了三天大风雪。树木吹倒时发出裂断的声音,天空中飞旋着雪的河流:风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,会使人栽倒下来。

我和马克西梅奇停留在林中暖和的小屋里,一直听着森林里的呼啸声。到了第四天,在吃中饭的时候,天气开始变化了:风平静了,天色也明朗起来了。

“我们走吧,”马克西梅奇急急地说,“我们去看捕兽器吧。”

“快去看呀!”我高兴地同意说,虽然明知野兽在这样的天气,也是躲在洞里的。

我们困难地把门推开——小屋子几乎连屋顶也都埋在雪里了。

云块在树林上面飞驰,在它们的空隙中闪出蔚蓝的天空。森林里不时散落着坚硬的雪子。

“大冷天快要来了,”马克西梅奇很有把握地说。

他飞速向前奔跑。我紧紧追随者他,许多熟悉的地方已经很难认得出来了:到处横满了刚倒下来的树木,松软的雪堆高高地耸立着。我们的捕兽器盖在雪的下面。要把它们掘起来再重新安放已没有时间:短短的白天一下子就过去了。

走在前面的马克西梅奇半路上停下来说:

“过了一夜再说。我们回去吧。”

他突然脱下帽子,同时出神地呆着。我也同样出神地听着。前面,从小枞树的背后,发出一种低沉的呜呜声。可以使人想像到缚在锁链上的饿狗的叫声。

“捕兽器里……”马克西梅奇低声说,同时他从肩上拿下猎枪,滑到丛林里去了。

我紧随着他。

我们走近小枞树。穿过树枝看到在白雪中有褐色的一点在闪动着。

“狐狸,”我猜想,同时准备打中它的脑袋。

褐色的一点突然又闪到一边去,不见了。

“怎么?……”马克西梅奇吃惊地说。

我们穿过枞林冲向前去。

在捕兽器的铁闸口露出一只咬断了的鲜血淋淋的脚爪,狐狸的脚迹一直通到树丛里,旁边一路上流着血迹。

马克西梅奇用唾沫湿了湿手指,向上面举起来,然后说:

“明白了……”

“怎么回事呀?”我不明白。

“我们应该逆风走的呀”,猎人解释道,“可是我们却顺着风走了。可能在两公里之外,狐狸就已经觉察我们了。喏,它咬断了自己的脚爪,逃跑了。”

我惊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后来才踌躇地说:

“要不要去追追看呢?”

马克西梅奇没有回答,他调转雪靴。一路上阴[X]地喘息着,一直到了自己的小屋旁边,他才一面把身上的雪抖落,一面说道:

“为了生命它偿付了多么大的代价啊。”

沉默了一会,他责难地补充说:

“你还说——要去追哩……”

大森林的主人

整整一星期下着使人纳闷的秋雨。大森林上面展开了像酸果冻似的、水气般流动的云层,吹着使人发闷的风。浸了雨水的树枝垂落到地面上。涨到岸边的河流呜咽着。

我和马克西梅奇顺流划着小船。在一处窄狭的地方,‘独木舟’被隐在水面下的树干撞翻了。我们仅仅把猎枪带上了岸。食品、弹药和我们所有的猎获物全都沉没了。

我们又倦、又饿,从头到脚都浸湿了,停留在离开住所很远的森林里。我冷得发抖,茫然地望着我的同伴,心里怀着希望:他是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能够想出办法来的。可是马克西梅奇却吐着唾沫,默默地绞着衣服。

“应该生一堆火啊,”我提议说,一面从衣袋里拿出火柴来。

火柴匣里流出水来……

马克西梅奇不声不响的拿出子弹筒来,把里面的弹丸和弹塞倒出来,再用从枞树上取下来的干苔藓把火柴塞紧。

“你去找一些干的树枝和白桦皮来,”他吩咐我说。

我找来了。猎人把子弹筒放进了猎枪,对着地面开了一枪。苔藓烧着了,马克西梅奇慢慢地把它吹旺,一面又把树枝和碎木片放上去。火便熊熊地燃旺起来了。

“你好好地照顾火堆,我去打一些野味来,”猎人说着,人就在树背后不见了。

不一会,树林里响了几枪。我还没有捡到多少燃料,马克西梅奇已经回来了。他的腰里挂着几只摇摇晃晃的松鸡。

“现在我们来做饭吧,”他说着,一面把火堆移到一边去,用刀子在地面上掘了一个洞。

我们把野禽的毛拔光,又把他的内脏取了出来。马克西梅奇找到几张还没有完全干枯的阔树叶,把松鸡裹起来放进洞里,再用泥土盖好,然后在上面架起火堆来。

等到我们的身上烘干了,松鸡也烧好了。掘开洞的时候可以闻到一阵引人馋液的舒服的香味来。我们不用盐和面包就把它吃了。可是我觉得从来没有吃过比这个更鲜美的东西!

天黑了。还是和先前一样的下着毛毛雨,树顶上的风呼呼地响着。

“睡吧,”马克西梅奇打着呵欠提议说。

我的眼睛也快要闭拢来了,可是我却不愿意睡在潮湿的、冰冷的地面上。我决定坐在火堆旁边过夜了。然而有经验的猎人却只管照他自己的意思做。我们拗了许多小的枞树枝,把火堆移到一边去,然后在它的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小枞树枝。过夜的火堆马克西梅奇也做的很特别:他把两段木头并放着,再把第三段搁在上面,把一端点燃起来。

“这叫做‘露天暖壁’,”他解释道。

在被火堆烧得热热的地面上,透过小枞树枝发出舒适的温暖,一夜里我们好像睡在暖炉上一般。‘露天暖壁’温暖着我们;我们整夜都不用起来照顾火堆:木头徐缓地均匀地燃烧着。

早晨,在早餐的时候,我对猎人说:

“要不是像你这样机警,我们一定要受些小痛苦了……”

马克西梅奇微笑着回答说:

“在大森林里你不能像客人一样,你应该像一个主人。你要明白,一切东西都可以拿来应用的啊——只消动动你的脑筋。要是你不动脑筋啊——那便糟了。”

……从此过了许多年头。我遭遇过不少次困难。每次都是冷静地估量一下环境,不失望,动动脑筋,那末办法总是会有的。

当我遭到任何一次困难的时候,我总是怀着感谢的心情记起我那位老师——粗野的大森林的主人。

大森林的主人(修改版,见于小学课文)

秋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。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大森林上面,潮湿的风缓缓地吹着。吸饱雨水的树枝垂下来。河水涨到齐了岸。我和猎人划着小船顺流而下。到了河身狭窄的地方,小船突然撞在水面下的树桩上,翻了。食物和打来的野味全给冲走了,我们只好带着猎枪上了岸。

这里离住所还很远。我们俩浑身是水,又累又饿。我冷得发抖,呆呆地望着猎人,希望他有个办法。猎人不声不响,只顾拧他的衣服。“应该生一堆火呀!”我提议,可是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盒一看,里面竟流出水来。

猎人还是不声不响。他在一棵枞树的窟窿里找到了一些干的苔藓,又拿出一颗子弹,拔下弹头,把苔藓塞进弹壳,塞得紧紧的。他吩咐我:“你去找些干的树枝和树皮来。”

我找来了。他把那颗拔掉弹头的子弹装进枪膛,对着地面开了一枪。从枪口喷出来的苔藓烧着了。他小心地把火吹旺,把树枝和树皮一点儿一点儿加上去,不一会儿,篝火熊熊,烧得很旺。

“你照看火堆。我去打些野味来。”猎人说着,转到树背后就不见了。只听见树林里响了几枪。我还没捡到多少干柴,他已经回来了。几只松鸡挂在他腰上,摇摇晃晃的。

“我们做晚饭吧。”他说。他把火堆移到一边,用刀子在刚才烧火的地上挖了个洞。我把松鸡拔了毛,掏了内脏。猎人又找来几片大树叶,把松鸡裹好,放进洞里,盖上薄薄的一层土,然后在上面又烧起一堆火。

等我们把衣服烘干,松鸡也烧好了,扒开洞,就闻到一股香味。我们俩大吃起来,我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美的东西。

天黑了,风刮过树顶,呼呼地响。

“睡吧。”猎人打了个呵欠说。

我的眼也快要合上了。可是这潮湿冰冷的地面,怎么能睡呢?

猎人带着我折来许多枞树枝。他把两个火堆移开,在烤热的地面上铺上枞树枝,铺了厚厚的一层。热气透上来,暖烘烘的,我们睡得很舒服,跟睡在炕上一个样。

天亮了,我对猎人说:“你真有办法。要不是你,我一定要吃苦头了。”

猎人微笑着说:“大森林里,你不能像个客人,得像个主人。只要肯动脑筋,一切东西都可以拿来用。”

【参考】

lambda /
Published under (CC) BY-NC-SA in categories 文学  tagged with 外国文学  语文